第八章 他在那里 便是信仰-《你是心上一颗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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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电光石火间,厉泽川俯低上身,紧紧卡住后刹,将油门开到最大的同时松开了离合。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,车身压得几乎与地面平行,鬼影般漂移出去。

    车上载着两个人,平衡很快失控,摔出去前厉泽川在车头上狠踹了一脚,机车斜飞出去,轰鸣着跟“黄毛”的哈雷撞在了一起,“咣”的一声,两辆车一同翻下路面,栽进了荒草丛。

    另一边,摔倒在地的同时,厉泽川抱住了温夏,手脚并用地护住了她的头和脊椎。慌乱间,温夏感觉到自己的后脑狠狠地撞上了什么东西,耳边滑过一声清晰的骨骼脆响。

    翻滚终于停下,两个人倒在路边,温夏扑到厉泽川身旁,急道:“是不是伤到哪里了?”

    厉泽川仰面躺在马路上,单手扯开头盔,指着左手手腕,轻喘着道:“被你一记铁头功给撞断了,你先去看看那两个死了没,然后帮忙叫个救护车吧。”

    温夏咬住嘴唇,眼前有些红,低声道:“其实,你可以不管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厉泽川依旧躺在那里,笑得没心没肺,道:“是啊,我真是后悔,为什么要救你。”

    温夏看了他一会儿,突然扑过去,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,道:“武侠小说看过吗?受过人家恩惠的姑娘都是要以身相许的,厉泽川,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,你休想甩掉我!”

    厉泽川的眼睛里倒映着星空,他没去看温夏,也没给出任何回应,满脸的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那时的温夏并不知道,这个英俊到近乎虚幻的男人究竟背负着多么凉薄的过去。

    他的心里种满了冷,已经容不下爱了。

    救护车来得很快,四个人一并被送进了医院,温夏只是轻微擦伤,另外三个就比较惨了,一个手腕骨折,两个伤在大腿,都要入院治疗。

    通往手术室的路上,温夏一脸紧张,对厉泽川道:“你不要怕啊,不会很疼的,要是挨不住就哭出来,我绝对不会笑话你。做完了手术,我煲骨头汤给你喝,你要快点好起来。”

    帮忙推移动病床的护士笑了起来,对厉泽川道:“现在懂得疼人的女朋友可不找好,小伙子,你得好好待人家,别再飙车啊什么的,让小姑娘跟着你担惊受怕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刚想说这不是我女朋友,温夏抢先一步,道:“是啊,你不想想我怕,也得想想孩子吧,他还那么小。”

    护士看了温夏一眼,惊讶道:“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?小伙子你就更不能这样了,得学着心疼老婆养家糊口,可不能再胡闹!”

    两句话的工夫温夏就完成了从“女朋友”到“老婆”的全面升级,她眼珠转啊转,开心满溢到藏不住,顺着眼角跑出来。

    厉泽川一脸无奈,反驳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,再也没能说出口。

    厉泽川的手腕伤得不算太重,住了四天院,用石膏做好外固定,就可以回家休养了。住院期间,温夏每天都来,换着样地给厉泽川带好吃的,牛骨汤、乳鸽汤、鸡汤、鱼汤,她几乎把食物链上能用来炖汤的东西全煮了一遍。

    病房是双人间,跟厉泽川同住一屋的,是个跳广场舞弄伤了跟腱的大爷,大爷笑眯眯地道:“小伙子,你这女朋友不错,模样长得好,心细还知道疼人,你是个有福气的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刚想说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,病房门“吱呀”一响,温夏顶着一头热汗跑进来,道:“病假已经帮你请好了,十五天,系主任让你好好休息,摄影师的手可精贵着呢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愣了愣:“你专门跑出去帮我请病假?”

    “是呀。”温夏夺过厉泽川手里的杯子灌下一大口凉白开,道,“随便旷课是要被扣学分的,你不想要毕业证了?”

    厉泽川读了三年大学,旷过的课数不过来,有时候是为了接私活,有时候是喝酒喝伤了胃,爬不起来。从来没有人细心到帮他请个病假,也从没有人三餐不重样地炖汤给他喝。

    时光在他身上烙下了冷漠的印,却忘了给他温暖和爱。

    厉泽川闭上眼睛,遇见温夏真是他命定的劫。

    出院那天,温夏来得很早,开了一大堆口服药,还向骨科医生咨询了一下注意事项,一条条地分类整理,记在手机备忘录中,比小学生做笔记还要认真。

    医生对厉泽川道:“你女朋友可真疼你,记得好好待人家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已经懒得解释了,吊着手臂站在那里,仰脸望天,佯装没听见。

    两个人在医院门口拦出租车,厉泽川吊着手臂不方便,温夏帮他开车门,行动间露出微微红肿的手背。厉泽川眼尖,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皱着眉毛,道:“怎么回事儿?被人打了?”

    这一抓,连指腹上的两个创可贴也一并露了出来,厉泽川的眉毛皱得越发紧实。

    温夏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烫的,煮汤的时候。我技术不太好,总受伤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看她一眼:“叫外卖不行吗,何必亲自动手。”

    “外卖营养不够,”温夏小声解释着,“而且太油了。医生说你的饮食要清淡,否则,不利于伤口愈合。”

    司机师傅不耐烦地催了一声,厉泽川的喉结动了动,没再说什么,转身上了车。

    以厉泽川平日的操行,温夏原以为会在他家看见满地的啤酒瓶和烂烟头,或是整整一墙的哥特涂鸦。防盗门打开的瞬间,她却有些愣怔,客厅的家具上罩着白色的防尘罩,没有任何生活气息。

    厉泽川抬手朝里面指了指:“左手边第二间是我的卧室,其他房间不要进。”

    温夏顺着厉泽川指示的方向走过去,推开门,厉泽川摸索着找到开关,灯光亮起的瞬间,温夏觉得像是掉进了某个魔法时空。

    墙壁和地板都是黑色的,没有床,靠墙的地方铺了张巨厚的羊绒毯子。圈椅、毯子、小沙发,包括墙壁上的画框,统统都是白色,一明一暗,撕扯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。

    灯具和桌椅线条诡异,应该是自制的,桌面上支着alienware台式机。紧挨着电脑桌的地方摆着几个防潮箱,里面堆着各种摄影器材,乱糟糟地搅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随便坐。”厉泽川拉开黑色的落地窗帘,露出一个带台阶的飘窗,阳光透进来,他失陷在一片灿金中,“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叫外卖吧,我一般都在学校住,很少回来,这里什么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他一边说着,一边从飘窗的枕头堆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,单手抽出一根,咬在嘴里,正要点着,手背一痛,“啪”的一声,打火机被人打了出去。

    厉泽川半坐在飘窗的台阶上,目光向上挑起,瞳仁里压着沉沉的黑,手指停在唇边,还保持着点烟的动作。

    温夏抿着嘴唇,神情倔强:“你知道自己在生病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有没有生病、吃什么干什么、‘作’什么死,跟你有关系吗?”厉泽川看着她,语调和眼神都是冷的,“我没有女朋友,也不需要女朋友。你在医院里照顾了我几天,就算还了所谓的救命之恩,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,各活各的。你少管点闲事吧,行不行?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温夏答得干脆利落,毫不退让地盯着厉泽川的眼睛,“我喜欢你,想跟你结婚,给你生儿子生女儿,你的事,对我来说都不是闲事。你穷困潦倒,我陪你敲碗讨饭,你飞黄腾达,也别想找其他女人。我就是要跟你一辈子,一辈子跟着你!”

    “喜欢?”厉泽川像是被激怒了,他冷笑一声,逆锋似的单眼皮下敛着冷光,“我就让你看看,你究竟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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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厉泽川一条手臂吊在脖子上,另一只手拽着温夏的衣领,把她从屋子里拽了出去。午饭的点儿,不太好打车,两个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一辆出租,司机见这一男一女面色不善,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。

    温夏坐在车厢后座上,慢悠悠地道:“我们俩是夫妻,不是劫匪,正吵架呢,师傅您别怕。”

    司机笑了笑,问了一句“二位去哪儿”。

    厉泽川道:“国仁医院。”

    国仁医院的全称是国仁精神病医院,在当地很有名。

    工作日,来探病的家属不多,活动室里聚了不少病人,看书的、看电视的,还有下棋打扑克的,有说有笑,看不出任何生病的迹象。

    厉泽川径直走到角落里,深蓝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,她怀里抱着两团毛线,正专心致志地打着毛衣。

    护士对厉泽川道:“她最近情况比较稳定,但也不能掉以轻心,聊天时一定要注意她的眼神和表情,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,马上按铃叫我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点点头,看了温夏一眼,慢慢走过去,在女人面前蹲下,声音很轻地叫了声:“妈。”

    厉妈妈闻声抬头,露出精致的五官和漂亮的眼尾线条。她很年轻,微笑时眼中流转着盈盈的光。

    温夏站在厉泽川身后,将厉妈妈的模样看得分明,她终于知道,厉泽川的好相貌源自哪里了。

    “小川,”厉妈妈搁下棒针,握住厉泽川的手,怕他冷似的搓了搓,笑着道,“你来看我了?真好,我昨天还梦见你了,梦见小时候的你追在我身后要糖吃,特别可爱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吸了下鼻子,抬手将厉妈妈垂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,轻声道:“小时候您怕我生虫牙,不让我吃糖,我就去抢隔壁小孩的。那小孩货一个,打不过我,跑到家里来告状。我爸不让我吃晚饭,您趁爸睡着了,偷偷给我煮饺子吃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你那时候皮得很!”厉妈妈笑着摸了摸厉泽川的脸,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上,“受伤了?怎么弄的?”

    “打球,摔了一跤,”厉泽川看着厉妈妈的脸色,试探着道,“伤得不重,过几天就好了,别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过多少次了,”厉妈妈脸色一变,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近乎凶狠地瞪着厉泽川,眼睛睁得奇大,“不许你去打球,你怎么就是不听!你爸爸不要我,连你也不听我的话,我生你有什么用!浑蛋,跟你爸爸一样浑蛋!”

    厉妈妈嗓音尖厉,一巴掌甩在厉泽川脸上。厉泽川被打得侧过脸去,险些摔倒,伸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。厉妈妈抓起织毛衣的棒针,朝厉泽川的脑袋刺了过去。

    温夏白了脸色,扑过去挡在厉泽川身前。

    护士和护工闻声赶来,将厉妈妈拉住,带回病房。厉妈妈仍在尖叫着,混乱不清地喊着:“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?为什么不按我的要求做?浑蛋!逆子!我真后悔把你生下来!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今天这样!是你害我!你害了我一辈子!”

    温夏把厉泽川扶起来,问:“手没事吧?”

    厉泽川脸上印着清晰的指痕,他摇摇头,转身朝外走。

    医院的花园里有个小凉亭,空着的,没人。厉泽川坐在凉亭的石凳上,摸出一根烟,他身上没有打火机,只有一盒火柴。他左手打着石膏吊在那里,单手划火不方便,连着试了几次都没成功。

    温夏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,划着了火柴,帮他点上。

    厉泽川深吸了两口,胸膛起伏得厉害。好一会儿,他才道:“都看见了吧,那是我妈,偏执型精神分裂,敏感、多疑、易怒、严重妄想。我爸失踪后,她就被强制送到了这里,那时我高中都还没毕业。”

    温夏试探着将手掌搭在厉泽川的膝盖上,温声道:“可这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看她一眼,笑得有点讽刺:“刚才我们聊的那些,吃糖、饺子、欺负邻居小孩什么的,都是假的,根本没发生过。她怀孕时才十九岁,没结婚,在旅馆里生下我。家人觉得丢脸,跟她断绝关系,她没有生活来源,为了养活孩子,只能跟着男朋友。可惜男朋友是个人渣,不务正业,不跟她领结婚证,还总动手打她。

    “她性格懦弱又偏执,在男朋友那里受了委屈,不敢反抗,就拿我撒气。一碗饭分几口吃完都是有规矩的,一点都不能错。放学后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回家,耽搁一分钟都不行。我不能交任何朋友,还要每天都挨打,冬天,天气最冷的时候,被锁在外面不让进屋,理由是没有在十点整准时上床睡觉。”

    烟抽得有点急,厉泽川呛住,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。温夏慢慢靠过去,枕在他肩膀上,轻声道:“你担心你也会变成妈妈那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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